老師和同伴先後到達,我們站在大門前方,按下門鈴,大門隨即緩緩開啟,而眼前卻彷彿一片空白。「我終於要成為護士......學生」隨著心聲,眼前登時變得豁然開朗,原來病房分成許多格,每格有五至十張床,由一名護士管理。如此看來,病房和餐廳當真是分別不大,畢竟都是出自同一套管理哲學。
七星期以來,照顧過的病人不算多,卻也不少,其中有幾個特別難忘。
第一位病人患有末期食道癌,後來演變成了肺炎,算是半邊身走進了鬼門關,我們就稱他為「肺老」吧。肺老剛剛進病房留醫時其實情況已經不太樂觀,肺炎使他的呼吸道充滿了痰,所以經常會呼吸困難,護士們也只得多幫他抽痰 (於鼻孔伸入一條吸管至氣管,把痰抽出來)。凡事總有第一次,肺老就成了我的實驗對象,過程就省略吧,實在不堪回首。
有一次我們想要觀察其他護士如何抽痰,就把準備抽痰的肺老圍了起來,那位護士哈哈一聲,「我既手勢唔係咁proper嫁乍,睇下好啦」轉念之間,他就把吸管使勁地插入肺老鼻孔,護士一手托起肺老下巴,肺老就卷縮成一條拱橋,過程洶湧澎湃,有如勇者斗惡龍。痰液不斷從管中抽出,許多護士都無法抽出的頑痰,就這樣被全數抽出,肺老呼吸登時變得通暢,不再有煩人的沙沙聲。「哈哈,真係點止唔proper」我心想,不過這確實讓肺老暢快地呼吸了一會兒。
往後肺老情況不斷惡化,兒子不時會來看他,順道簽下了DNACPR (不搶救同意書)。到得後來肺老血壓慢慢下跌,尿袋中再也沒有一滴尿,然後就與世長辭了。
第二位病人患有罕見的貧血病,全身會泛黃,就稱他為「黃叔」吧。與肺老相反,黃叔十分健談,活動能力與一般人無異,所以我們不時也會和黃叔談上幾句,大致上就是互相了解一下,他談一下病情,我們談一下實習的情況。看似家常的對談,在病房中卻是難得一遇啊。
醫生起初懷疑他是肝膽病,又因為一次低溫發病得知是一種貧血病,病情就這樣不斷翻來覆去。不知不覺黃叔就住院兩星期了,我們也習慣了他的存在,有機會就找他閑聊、噓寒問暖,畢竟他除了怕冷、皮膚黃之外,其他就與常人無異,就像是沙漠中的綠州。直至到實習的某一天,黃叔的床位空了,我想他已經出院了。
得出結論的我,後來卻在護士口中得知他去世了,這個信息確實是讓我呆了一呆,轉述一句護士的話,「我冇唸過會係佢囉」。
第三位病人是一位長期病患者,因為病情惡化入院,卻不太聽話,結果就被護士五花大綁,我就稱他為「囚犯」吧。囚犯因為被綁在床上,剛進病房就不斷大吵大鬧,嚷著要我們鬆綁,後來更以各種理由騙我們為他鬆綁,什麼要吃飯啦、要喝水、要去洗手間之類的,但我們又豈可自作主張,罔顧病人安全呢?這可是會直接影響我們實習結果的。
第二天回來,囚犯安靜了許多,或者是因為吵了一天,累了吧,不過他還是會不時騙我們為他鬆綁。我們幫囚犯換尿布,就會被他臭罵一句沒人性,喂他吃飯還得被他用四字真言回敬,節錄同伴的一句話「係啊,我地就係咁無人性嫁啦」。
後來囚犯慢慢就變得沉默寡言,而且整個人都變得很不正常了,甚至連自己在哪都不清楚,一整天下來,基本上不吃不喝。最後護士就為他鬆綁了,因為鬆綁了也沒差,他根本就不會動了,然後醫院方面就把他送進老人院去囉。
這就是肺老、黃叔和囚犯的故事。老實講,你們的名字我一個都不記得,你們是誰,於我們而言並不重要,你們只是病人。最後,我想對老師說幾句。
老師,我記得你在開初說過一句,「我希望你地今次實習可以開心之餘又學到野」容我失言,這次實習我並沒有感到多少快樂,有的就只有莫名的壓力,要教出一位好護士,難道就非如此不可嗎?我心中的醫療和教育,絕非如此。不過或許這就是「專業」吧,尤其在密集而高速的社會,「專業」是必不可少的,我和你又可以決定多少呢?
真沒想到啊!護士,我們有緣再會!
2019年12月28日字
圖中地點:香港馬鞍山公園